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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○四十一

  靉抹多官上直呼,丹墀千隊列旌旗。殿前每遇觀西馬,詔許宮臣輦路騎。

  [錢注]柯九思《宮詞》:「高鼻黃髯款塞胡,殿前引貢盡龍駒。仗移天步臨軒看,畫出韓生試馬圖。」

  案:靉抹即《元史》中「愛馬」之對音。《元史·順帝紀》:至正六年「各愛馬人不許與常選」。又,至正十二年,「五愛馬添設忽剌罕赤二百名」。至正十三年,「賜皇太子五愛馬怯薛丹二百五十八人鈔各一百一十錠」。至正二十六年,「詔英宗時謀為不軌之臣,其子孫或成丁者,可安置舊地,幼者隨母居草地,終身不得入京師及不得授官,止許於本愛馬應役。」愛馬究為何義,非喜愛馬匹之謂,即《元朝秘史》中不時出現之「阿亦馬黑」之對音,為「部落」兩字之蒙古原文。

  西馬:元時版圖雄跨歐亞,俄羅斯之金帳汗國(欽察汗國)與波斯之伊兒汗國,以及統治古西域之察哈台汗國皆為其藩屬,皆在漢地有封地,歲時來貢方物,並領取其歲收也。其方物或為珠寶,或為西馬,或為其他中國稀少之物。如《元史·泰定帝紀》:泰定元年六月,「諸王怯別等遣其宗親鐵木兒不花等奉馴豹、西馬來朝貢」。又,泰定四年西番王不賽因遣人「以文豹、西馬、佩刀、珠寶等物來獻」。又,《文宗紀》:至順二年西域諸王「獻西馬及葡萄酒」。

  輦路:或係兩都間之捷徑,黑谷輦道。若所獻之馬須從速來京,或許其行於輦路上。此路為禁路,非軍務不得通行也。

  ○四十二

  憔悴花容只自知,番思嬌小入宮時。經年不識東風面,蹙損春山為阿誰。

  ○四十三

  小樓春殘杏花寒,象鼎烟銷寶篆殘。情思不歡梳洗懶,半偏雲髻倚闌干。

  ○四十四

  年年避暑出居庸,北望灤京朔漠中。經過縉雲山水秀,吳姬疑是越江東。

  [錢注]柯九思《宮詞》:「黃金幄殿載前車,象背駝峰盡寶珠。三十六宮齊上馬,太平清暑幸灤都。」

  案:避暑,元帝巡幸上都為清暑上都。清暑之地,不僅上都,尚有東西涼亭、察罕腦兒等處。蒙古人懼炎熱,張德輝《邊堠紀行》云:「大率遇夏則就高寒之地以避之。」上都,沍寒之地也。

  居庸:即居庸關也。出居庸關即北幸灤京也。上都瀕灤水之陽,且為闕庭所在,故亦名灤都。是故元詩人楊允孚詠上都之詩百首,即名《灤京雜詠》也。清之熱河避暑山莊,亦有灤京之稱,此朝鮮文人柳得恭之筆記名《灤陽錄》之故也。居庸見燕京八景注。

  縉雲:縉山縣也。周伯琦《扈從詩前序》云:「縉山縣,縉雲氏山下,地沃衍,宜粟,粒甚大,歲供內膳,今名龍慶州者,仁廟降誕其地故也。」此地在《元史·地理志·龍慶州》條:「唐為媯川縣,金為縉山縣。元至元三年,省入懷來縣,五年復置,本屬上都路宣德府奉聖州。二十二年,仁宗生於此。延祐三年割縉山、懷來隸大都,升縉山為龍慶州。」因仁宗生於該地,故仁宗即位後建行宮於此。《元史·英宗紀》:至治元年,「作行殿於縉山流杯池」。可知此地頗有宮殿式建築物。至於雲州,則《元史·地理志·上都路雲州》條:「古望雲川地,契丹置望雲縣,金因之。元中統四年,升縣為雲州。……至元二十八年,復升宣德之龍門鎮為望雲縣,隸雲州。」雲州亦有行宮,見柳貫《上京紀行詩》:「幾驛雲州避暑宮。」雲州有寺,見《元史》卷一三八《馬扎兒台傳》:「仁宗嘗建寺雲州九峯山,未成而崩,馬扎兒台以私財成之。」雲州附近似多暴風雨。《元史》卷一三八《脫脫傳》:「帝嘗駐蹕雲州,遇烈風暴雨,山水大至,車馬人畜皆漂溺,脫脫抱皇太子單騎登山,乃免。」《元史》卷二○二《釋老傳·膽巴傳》:「成宗北巡,命膽巴以象輿前導。過雲州,語諸弟子曰:『此地有靈怪,恐驚乘輿,當密持神咒以厭之。』未幾,風雨大至,衆咸震懼,惟幄殿無虞。」迺賢《金臺集·上京紀行·龍門》詩注云:「元統間,知樞密院事都剌帖木兒過峽中,見二羊鬪,頃刻大雨,水溢,姬妾輜重皆為漂溺。」

  山水秀:每歲元帝北巡,東出而西返,東出即以黑谷輦路赴上都也。此道中之山水以縉山、望雲一帶最為秀麗。周伯琦《扈從詩前序》曰:「州(龍慶州)前有澗,名薌水,風物可愛。又明日入黑谷,過色澤嶺,其山高峻,曲折而上,凡十八盤而平地。遂歷龍門……至沙嶺,凡三百一十里,皆山路崎嶇,兩岸懸崖峭壁,深林複谷,中則亂石犖確,澗水合流,淙淙終日,深處數丈,關有橋,淺處馬涉頗囏。人烟並村隖僻處二三十家……山路將盡,兩山尤奇聳,高出雲表,如洞門然,林木茂鬱,多巨材。近沙嶺,則土山連亘,堆阜聯絡,惟青草而已。」其《紀行詩》有云:「縉雲山獨秀,沃壤歲常豐……誰信幽燕北,翻如楚越東?」袁桷《望雲州》詩:「望雲州裏松花白,金閣山前木葉丹,駐馬搖鞭游不到,還家寫作畫圖看。」虞集《題灤陽胡氏雪溪卷》序曰:「去年予與侍御史馬公同被召出居庸,未盡東折入馬家甕,望縉山,度龍門百折之水,登色澤嶺,過黑谷,至于沙嶺,乃還。道中奇峯秀石,雜以嘉木香草,輦道行其中。予二人按轡徐行,相謂頗似越中,但非扁舟耳。適雨過,流潦如奔泉,則亦不甚相遠。郭熙《畫記》言,畫山水數百里間必有精神聚處,乃足記。散地不足書。此曲折有可觀。恨不令郭生見之!」以江南人周伯琦、虞集贊縉雲一帶頗似越中,足證該地風景美麗。

  吳姬:當指元宮女之江南籍者,從順帝北巡,驚燕北風光明媚也。

  ○四十五

  鬼赤遙催駝鼓鳴,短簷氈帽傍車行。上京咫尺山川好,納鉢南來十八程。

  [錢注]張昱《輦下曲》:「當年大駕幸灤京,象背前馱幄殿行。國老手罏先引導,白頭連騎出都城。」周伯琦《扈從詩序》曰:「國語曰納鉢者,猶漢言宿頓所也。」

  案:鬼赤即貴赤。本意為善走者,或作貴由赤。楊瑀《山居新話》:「皇朝貴由赤,每歲試其?力,名之曰放走。監對者封記其髮,以一繩欄定,俟齊,去繩走之。大都自河西務起至大內,上都自泥河兒至內中,越三時一百八十里,直至御前,稱萬歲,禮拜而止。頭名者賞銀一錠,第二名賞段子四表裏,第三名賞二表裏,餘各一表裏。」此即今日之長途賽跑(Marathon),但上都競走之起點不一定自泥兒河開始。楊允孚《灤京雜詠》詩:「宮中又放灤河走,相國家奴第一籌。」注云:「灤河至上京二百里,走者名貴赤,黎明放自灤河,至御前已初申刻,上賞。」「黎明」兩字不甚科學,無法知共走若干時,當係三時多。當時中國之時辰約為現在之兩小時。放走二百里路須六至七個小時,約每小時行三十華里。張昱《輦下曲》亦詠及之。「放教貴赤一齊行,平地風生有翅身。未解刻期爭拜下,御前成箇賞金銀。」貴由既為神行軍,乃構成元代軍制中一特殊兵種,隸貴赤衛,元代之精兵也。然初由流氓編成。《元史》卷一三五《明安傳》:「世祖詔民之蕩析離居及僧道、漏籍諸色人不當差徭者萬餘人充貴赤。」此至元二十四年事也。由于貴赤之勇敢善戰,貴赤軍乃擢為皇帝之親軍。《元史·成宗紀》:「賜貴赤親軍貧乏戶鈔四萬一千五百餘錠。」據《馬可波羅行紀》,則皇帝田獵時貴赤?任警備工作。兩都相望約千里,以善走之貴赤充扈從之警衛,洵適當人選也。

  駝鼓:即駱駝鼓也。《元史·輿服志·儀仗》條:「駝鼓,設金裝鉸具,花罽鞍褥橐篋,前峰樹皂纛,或施采旗,後峰樹小旗,絡腦,當胸……一人乘之,繫以毛繩。凡行幸,先鳴鼓于駝,以威振遠邇,亦以試橋梁伏水而次象焉。」案元帝北巡,往來所乘之帳輿,以象駕之,稱之曰象輿。駝鼓為象輿之前驅,兩者為元詩人之話題,每並詠之。周伯琦詩:「雷轟駝鼓振,霞絢象輿行。」是也。

  短簷氈帽:《元史》卷一一四《世祖昭睿順聖皇后(察必)傳》:「胡帽舊無前簷,帝因射日色炫目,以語后,后即益前簷。帝大喜。」於是時皆效之,而成短簷帽制。《多桑蒙古史》叙及蒙古之衣冠,有云:「頭戴各色扁帽,帽簷稍稍鼓起。」

  十八納鉢:即元帝北巡時東出之黑谷輦路所經之十八頓宿所也。周伯琦《扈從詩前序》曰:「啟行至大口,歷皇后店、皂角,至龍虎台,皆納鉢也……過居庸關而北,遂自東路至瓮山,明日至車坊,在縉山縣之東……又明日入黑谷,過色澤嶺……遂歷龍門及黑石頭,過黃土嶺,至程子頭,又過摩兒嶺,至頡家營,歷白答兒,至沙嶺,自車坊黑谷至此凡三百一十里……遂歷黑嘴兒,至失八兒禿,其地又名牛觗頭。其地有驛,有郵亭,有巡檢司,闤闠甚盛,居者三千餘家,驛路至此相合而北。……至察罕腦兒,云然者猶漢言白海也,其地有水灤……有行在,宮有亨嘉,闕庭如上京而殺焉。……此去納鉢曰鄭谷店,曰明安驛、泥河兒,曰李陵台驛、雙廟兒,遂至桓州,曰六十里店……前至南坡店,去上京止一舍耳。」由是則知「大口—皇后店─皂角—龍虎台—車坊—沙嶺—牛觗頭—察罕腦兒—鄭谷店—明安驛—泥河兒—李陵台—雙廟兒—桓州—南坡皆納鉢也。車坊亦列為納鉢者,因其在縉山縣之東,據前詩之注,則該處有行殿,在流杯池一帶。甚疑流杯亭之所在地即車坊也。沙嶺列為納鉢者,因周伯琦《紀行》詩詠沙嶺詩注有云:「右沙嶺二首,是日上都留守官遠迎至此,內廷小宴。」既有內廷,又有小宴,則此地必為一頓宿地也。牛觗頭為東路與驛路匯合之交通咽喉,且有郵亭及巡檢亭,亦必為納鉢。尚有三納鉢不敢確定者為瓮山、程子頭及頡家營。因此三地名前有「至」字也。元代納鉢間之距離平均為三十里,巡幸至有納鉢處,則皇帝宿於納鉢中,至無納鉢處,則宿於車帳中,所謂「旌麾匝雲屯,輿帳擬行在」者是也。北巡時經黑谷輦路東路而上,納鉢凡十八,南下時由西路還大都,納鉢凡二十四。

  ○四十六

  清曉龍闈侍寢回,鬔鬆雲鬢對粧臺。綺窗昨夜東風暖,一樹梨花對雨開。

  ○四十七

  金蓮處處有花開,斜插雲鬟笑滿腮。轅軾向南遵舊典,地椒香裏屬車回。

  案:此詩乃詠上都者,因金蓮花僅上都有也。上都本金桓州之地,金世宗以來,皇帝避暑所在也。本名金蓮川,其得名之由來,《金史·地理志》曰:西京路大同府桓州「曷里滸東川,更名金蓮川。世宗曰:『蓮者,連也。取其金枝玉葉相連之義。』」未言及花字。而《方輿紀要》云:「金蓮川,即金世宗納涼之地,產黃花,狀若芙蓉而小,故以名。」至於金蓮花之形狀,周伯琦《扈從詩前序》曰:「花有名金蓮花者,似荷而黃。」《廣群芳譜》曰:「花色金黃,七瓣環繞其心。一莖數朶,若蓮而小,六月盛開。一望遍地金色爛然,至秋花乾而不落,結子如粟米而黑。」《口北三廳志·風俗物產·花之屬》條:「金蓮花,生獨石口外,縱瓣似蓮,較制錢稍大,作黃金色,味極澀,佐茗飲之,可療火疾。」大概與今日之Butterfly C-up略似,惟花狀美麗。金蓮花為上都名花,元代詩人喜詠之,如迺賢《塞上》詩:「烏桓城下雨初晴,紫菊金蓮漫地生。」袁桷《上京雜詠》詩:「金蓮細雨香」,《行路難》詩:「美人羅韈不動塵,匝匝金蓮隨步起。」元朝建上都於金蓮川附近者,蓋因金蓮川為忽必烈潛邸所在也。忽必烈之開府金蓮川者,當因該地為金之夏都也。案,中國內地亦產金蓮花,在五臺山明月池附近。《清一統志》:「南臺高三十里,頂周二里,金蓮、月菊、佛鉢花燦發如錦。」又云:「東臺西南有明月池。」吳偉業《清凉山讚佛》詩云:「臺上明月池,千葉金蓮開,花花相映發,葉葉同根栽。」此或可作金世宗命名該地為金蓮川之注脚。

  轅軾向南:周伯琦《扈從詩後序》曰:「車駕既幸上都,……七月望日,望祭園陵竣事,屬車轅皆南向,彝典也。」

  地椒:上都附近遍生地椒,周伯琦《扈從詩前序》寫牛群頭以北之情況曰:「而北皆芻牧之地,無樹木,偏生地椒、野茴香、蔥埀等,芳氣襲人。」楊允孚《灤京雜詠》詩:「地椒生處乳羊肥。」注云:「地椒,草地牛羊食之,其肉香肥。」地椒為上京名產,頗有採為食用者。張昱《輦下曲》:「對朋角飲自相招,黃鼠生燒入地椒。」

  ○四十八

  奎章閣下文詞盛,太液池邊遊幸多。南國女官能翰墨,外間抄得竹枝歌。

  [錢注]楊維楨《宮詞》:「海內車書混一時,奎章御筆寫烏絲。朝來中使傳宣急,南國宮娥拱鳳池。」

  案:奎章閣,乃元文宗所設之學術機關,如法國之Academie des Beaux Arts。《元史》卷八十八《百官志·學士院》條:「奎章閣學士院,秩正二品。天曆二年立于興聖殿西,命儒臣進經史之書,考帝王之治。大學士二員,正三品。尋陞為學士院,大學士正二品,侍書學士從二品,承制學士正三品,供奉學士正四品,參書從五品。」《元史·文宗紀》:天曆二年二月「甲寅,立奎章閣學士院,秩正三品,以翰休學士承旨忽都魯都兒迷失、集賢大學士趙世延並為大學士,侍御史撒迪、翰林直學士虞集並為侍書學士。又置承制、供奉各一員」。又,三月辛未「設奎章閣授經郎二員,職正七品,以勳舊、貴戚子孫及近侍年幼者肄業」。又,八月「陞奎章閣學士院秩正二品,更司籍郎為羣玉署,秩正六品。……立藝文監,秩從三品,隸奎章閣學士院;又立藝林庫、廣成局,皆隸藝文監」。又,九月「戊辰,敕翰林國史院官同奎章閣學士采輯本朝典故,準唐,宋會要,著為《經世大典》」。又,至順元年二月「奎章閣學士忽都魯都兒迷失、撒迪、虞集辭職,詔諭之曰:『昔我祖宗睿知聰明,其於致理之道,自然生知。朕以統緒所傳,實在眇躬,夙夜憂懼,自惟早歲跋涉艱阻,視我祖宗,既乏生知之明,於國家治體,豈能周知。故立奎章閣,置學士員,日以祖宗明訓、古昔治亂得失陳說於前,使朕樂於聽聞。卿等其推所學以稱朕意,其勿復辭。」故奎章閣學士及侍書學士悉為經筵官。其屬官則有:群玉內司,掌秘章圖書寶玩,及凡常御之物;藝文監,掌以國語(蒙古文)敷譯儒書,及儒書之合校讎者,下設監書博士,品定書畫,擇朝臣之博識者為之;藝林庫,掌藏貯書籍;廣成局,掌傳刻經籍,及印造之事。總之,奎章閣兼管圖書館、博物院、貴冑學校與印刷局,略似宋之宣和殿,視清之文淵閣功用更廣也。元文宗之得謚為「文」者,即因其愛好文藝,提倡文藝也。此時虞集與柯九思等人俱承天眷,而《經世大典》亦編纂於是時。終文宗一朝,奎章閣學士聖眷極隆,及順帝即位,則頓失其重要性。至正元年六月改奎章閣為宣文閣,藝文監為崇文監。而以崇文監屬翰林國史院。奎章閣乃不復存在,而其職責又歸於翰林院矣。又至正九年因巙巙之請改宣文閣為端本堂,以為皇太子肄業之所,其規模視天曆間微乎其微矣。薩都剌《奎章閣感興》詩:「奎章三月文章靜,花落春深鎖閣門。玉座不移天步遠,石碑空有御書存。」又:「花落春深似去年,無人再到閣門前。當時濟濟誇多士,爭進文章乞賜錢。」楊允孚亦有同感,其《灤京雜詠》詩曰:「太平天子重文曹,閣建奎章選俊髦。一自六龍天上去,至今黃帕御牀高。」注云:「昔文宗建奎章閣於大內,年深灑掃,睹御榻之巍然,感而賦此!」

  南國女官:其姓氏不詳。順帝妃子程一寧即能詩之才女也,初為才人,不知其是否為此詩所詠之女官也。元末曾有江南女子拱鳳池,巳詳錢注所引楊維楨《宮詞》矣。而鐵崖另一首《宮詞》又云:「十三宮女善詞章,長立君王侍几旁。阿婉有才還有累,宮中鸚鵡啄條桑。」黃溍跋曰:「此章借用上官昭容事,美中寓刺。」則此女官必甚擅權。按《元氏掖庭記》則程一寧後為「七貴」之一,頗弄權。

  竹枝歌:按《唐音癸籤》竹枝為樂府之名,本出巴渝。元和中劉禹錫謫其地,為新詞,更盛行焉。後人以七絕詠土俗瑣事,多謂竹枝詞。元末竹枝詞曾一度風行,楊維楨有《西湖竹枝歌》九首,《呉下竹枝歌》七首,《海鄉竹枝詞》四首,和者甚衆,或有女官傳入宮中。

  ○四十九

  一別諸親三十年,詔令相見出宮垣。就中苦樂誰知得,內侍叢中不敢言。

  案:此詩中之三十年有兩解釋:一為宮人入宮後三十年方令回家省親,然揆諸情理,此宮女之年齡當已達四五十歲,其雙親當已古稀老人矣,能否健在,殊不可知。二為宮人年齡達三十歲時,內庭遣其還家省親,其父母年齡約半百,尚可能健在。《元詩選》癸集《萬石退宮人引》曰:「駝羢繡帽紅齒頰,素髮微連細紗結,出宮嫁作海商妻,裙腰尚要河西褶。少年十五二十時,中官教得行步齊。春羅夜剪繡花帖,階前夜舞高夔麗……舞困樓闌過三十,內家別選娥眉入。雖名輦送半無家,旋賣珠環問親戚。一為商婦始自憐,十年不見回番船,年多不記教坊曲,時時尋撥相思弦。」據此詩則年滿三十之人即可退休矣。或只司歌舞者三十退休,如石崇家「房老」,其他宮人仍不許回家也。然則年滿三十之宮人出宮已半無家可歸,可憐哉!故在宮服役三十年之宮人便成「有所取,無所歸」之慘局。

  ○五十

  上都隨駕自西回,女伴遙騎駿馬來。踏遍路傍青野韭,白翎飛上李陵臺。

  [錢注]楊維楨《宮詞》:「雞人報曉五門開,鹵簿千官泊虎臺。天上駕鵝先有信,九重鸞駕上京回。」注:「每歲此禽先駕往返。」

  案:錢氏引楊鐵崖《宮詞》不知注「上都回」或注「白翎」。若以駕鵝注白翎,則謬矣!須知,白翎雀留鳥也,駕鵝則候鳥也,為性質迥不相同之兩動物。高士奇《天祿識餘》曰:「朔漠之地無他禽,惟鴻雁與白翎雀,鴻雁畏寒,秋南春北。白翎雀雖嚴冬沍寒,亦不易處。」案,漢人以松竹梅為歲寒三友,蒙古人以白翎雀為其歲寒之友,此即札木合自況之禽也,見前。此說亦見《元朝秘史》,惟《秘史》則言此說係鐵木真譖札木合者。但白翎雀與駕鵝為截然不同之二禽,楊維楨樂府《白翎鵲辭》二章,盛讚該鳥之英武,云其能制猛獸,尤善擒駕鵝。其詩曰:「白翎鵲,西極來,金為冠,玉為衣,百鳥見之不敢飛,雄狐猛虎愁神機,先帝親手鞲重爾。西方奇,海東之青汝何為,下攫草間雉兔肥,奈爾猛虎雄狐狸。」又「白翎鵲,來西極,地從翼旋山目側,邊風朔氣勁折膠,材官猛箭與之敵,黃狼紫兔不餘力,須臾白雪輕一舉,千仞直,駕鵝灑血當空擲,金頭玉鵛高千尺,千秋萬歲逢玉食。」白翎雀之蒙古文名作合翼魯合納。《口北三廳志》卷五《風俗物產·白翎雀》條記其形狀曰:「形似鵪鶉,長身短足,善學百鳥之音,性馴可畜。」又卷十四《藝文》載:「白翎雀,塞上鳥,如鶺鴒而小,翅有白翎,因名白翎雀。雌雄相呼聲可聽,京師園冶閨閣中多畜之。」當即今百靈鳥也。元人頗喜詠之,薩都剌《天錫集外集》《白翎雀》詩:「淒淒幽雀雙白翎,飛飛只傍烏桓城。平沙無樹巢弗營,雌雄為樂相和鳴。」又白翎雀為元代大曲,《靜志居詩話》:「陳雲嶠云:白翎雀,生於烏桓朔漠之地,雌雄合鳴,自得其樂,世皇因命伶人碩德閭製曲以名之,曲成,上曰:『何其未有哀嫠之音乎?』時譜已傳之矣,至今莫之改。」至於何以世皇要伶人譜入哀嫠之音,據楊維楨《白翎鵲辭》引言,則有一故事:「按國史脫必禪曰:世皇畋於柳林,聞婦人哭甚哀,明日白翎鵲飛集幹(斡之誤,下遺一耳字)朶上,其聲類哭婦,上感之,因名侍臣製白翎雀詞。」此可為《宮詞》第二十二首,錢注楊維楨《宮詞》「開國遺音樂府傳,白翎飛上十三絃」之注脚。白翎雀為唯一出名之元教坊大曲。據云其曲「始則雍容和緩,終則急躁繁促,殊無不盡之意。」至于白翎雀曲之作者,張昱尚有一說,乃河西伶人火倪赤。

  自西回:元帝每歲由上都南回大都,例經西路,所謂「東出而西還」也。西路之納鉢凡二十四,其中以中都——即《元史·明宗紀》之王忽察都之地——為最出名。周伯琦《懷禿腦兒》詩曰:「侵晨離白海,輦道轉西邁。」又《興和郡》詩曰:「北巡必西還。」《懷來縣》詩曰:「鑾輿歲西還。」皆一再說明皇帝南歸大都時,循西路而返也。

  野埀:周伯琦《扈從詩前序》曰:「無樹木,遍地生地椒、野茴香、蔥、埀,芳氣襲人。」

  李陵台:即十八納鉢之一也,為兩都之間之一大納鉢,距上都約百里。楊允孚《灤京雜詠》詩:「李陵臺畔野雲低,月白風清狼夜啼,健卒五千歸未得,至今芳草綠萋萋。」注:「此地去上京百里許。」王惲《秋澗集·中堂事記》曰:「次桓州故城,西南四十里,有李陵故臺,道陵勅建祠宇,故址尚在。」李陵臺為灤京八景之一,見《皇元風雅》張天師《灤京八景》詩。八景者,鳳閣朝陽(即大安閣,見《元宮詞》第一首),龍崗晴雪,勅勒西風,烏桓夕照,灤江曉月,松林夜雨,天山秋獼,陵臺晚眺是也。

  ○五十一

  隊裏惟誇三聖奴,清歌妙舞世間無。御前供奉蒙深寵,賜得西洋塔納珠。

  [錢注]張昱《輦下曲》:「教坊女樂順時秀,豈獨歌傳天下名,意態由來看不足,揭簾半面已傾城。」

  案:錢注誤矣,隊裏云者,仍指天魔隊,已見前第二十三首、第二十四首,三聖奴乃天魔隊中之白眉也。天魔舞乃秘密性質,惟內庭有之,至于順時秀則為元代教坊名伶,色藝雙絕,可比美唐代之念奴,雖名躁一時,然富貴人家亦可延致,并可交男友多人。三聖奴則藏之金屋,只能供奉順帝一人。考元代女伶多名某某秀者,見於《青樓集》者有曹蛾秀,順時秀,連枝秀等。順時秀本名則為郭芳卿,其人不但善歌,且極聰明。明大詩人高啟生於元明之交,曾歌詠之,極讚芳卿絕藝也,雖其《聽教坊舊妓郭芳卿弟子歌》為順時秀弟子而作,其詞曰:「文皇在御昇平日,上苑宸遊駕頻出。仗中樂部五千人,能唱新聲誰第一?燕國佳人號順時,姿容歌舞總能奇。中官奉旨時宣喚,立馬門前催畫眉。建章宮裏長生殿,芍藥初開勅張宴。龍笙罷奏鳳絃停,共聽嬌喉一鶯囀。遏雲妙響發朱唇,不讓開元許永新。繡陛花驚飄艷雪,文梁風動委芳塵。翰林才子山東李,每進新詞蒙上喜。當筵按罷謝天恩,捧賜纏頭蜀都綺。晚出銀臺酒未消,侯家主第強相邀。寶釵珠袖尊前賞,占斷春風夜復朝。回頭樂事浮雲改,瘞玉埋香今幾載?世間遺譜竟誰傳,弟子猶憐一人在……」此詩頗可說明元末時都中演戲風氣甚盛。

  塔納:《元朝秘史》旁注及譯文均云大珠,《元史·世祖紀》:至元二十八年「詔回回以答納珠充獻及求售者還之」。又,至元二十九年「回回人忽不木思售大珠,帝以無用却之」。又,至元三十年「回回孛可馬合謀沙等獻大珠,邀價鈔數萬錠,帝曰:『珠何為?當留是錢,以賙貧者。』」綜以上三條則知答納珠即大珠,答納即塔納之對音也。王國維蒙古史札記有專文討論塔納,謂塔納即今之東珠,宋人稱之曰北珠者也。然張星烺《中西交通史料匯編》冊六,則云答納乃地名,此地產珠,是以珠名答納。案:馬可波羅時代,印度大商港即名答納,該地曾來中國進貢,《元史》卷十六《世祖紀》:至元二十八年八月戊子,「咀喃藩邦遣馬不剌罕丁進金書、寶塔及黑獅子、番布、藥物」。文中之咀字應為呾字,「呾喃」即T-hana之對音也。又塔納市瀕印度洋(西洋)海岸屬榜葛剌(Bengal),產大珠,見《星槎勝覽》卷四。然則塔納宜稱為西珠或南珠,非東珠。

  ○五十二

  按舞嬋娟十六人,內園樂部每承恩。纏頭例是宮中賞,妙樂文殊錦最新。

  案:此詩仍詠十六天魔,妙樂奴與文殊奴皆為隊中之翹楚,極負盛譽,名見于《元史》。順帝酷嗜天魔舞,故《宮詞》中屢詠之。

  ○五十三

  月宮小殿賞中秋,玉宇銀蟾素色浮。官裏猶思舊風俗,鷓鴣長篴序梁州。

  案:月宮小殿,大都殿宇也。《元史·順帝紀》:至正十三年「造清寧殿前山子、月宮諸殿宇」。

  鷓鴣曲:金代舊調也。《大金國志》:「其樂唯鼓笛,其歌唯鷓鴣曲,第高下長短如鷓鴣聲而已。」《三朝北盟會編》紀女真風俗,亦如是言。元因金人舊調,好唱鷓鴣曲。袁桷詩:「蘆笛聲聲吹鷓鴣。」楊允孚詩:「一曲鐙前唱鷓鴣。」

  ○五十四

  祈雨番僧鮓答名,降龍剌馬巴缾。牛酥馬乳宮中賜,小閤西頭聽唪經。

  [錢注]張昱《輦下曲》:「守內番僧日念吽,御廚酒肉按時供。組鈴扇鼓諸天樂,知在龍宮第幾重。」

  案:酢答Jada,《元朝秘史》卷四言成吉思軍與札木合軍相戰,札木合軍內有兩人有術,能致風雨,當其作法呼風喚雨時,不意風雨逆回,天地晦暗,札木合軍失敗,此能致風雨故事之蒙古文為札荅。即酢答之對音也。蒙古人行軍之時,作法招致風雨,似不可能,而誠有其事,蒙古軍多次轉敗為勝,皆作法招致風雨以轉危為安,最有名之例即三峯山之役。是役也,拖雷兵迫潼關,時金兵十萬列陣於潼關以待,見蒙古兵少似輕視之,拖雷乃以誘敵計誘之,金兵追擊之,拖雷見事急,乃命人作法術,名「札答迷失」者以退之,其術以石浸水,取出拭之,雖在炎夏可招致風雪、嚴寒或暴雨。蒙古軍中有一康里人善此術,拖雷命其為之。拖雷軍著禦寒衣,康里人作術有驗,即日大雨,次日降雪,起暴風,寒甚。金兵遂受氣候嚴烈之害而敗。此事波斯史家剌失德與?外尼皆曾詳記之。《元史》卷一一五睿宗(拖雷)列傳只言:「天大雨雪,金人僵凍無人色,幾不能軍,……拖雷……遂奮擊于三峯山,大破之,追奔數十里,流血被道,資仗委積,金之精銳盡於此矣。」未言雪乃招致者,但《元史》卷一四九《郭寶玉傳》則有與波斯史書相同之記載:「睿宗令軍中祈雪……夜大雪,深三尺,溝中軍僵立,刀槊凍不能舉。我軍衝圍而出,金人死者三十餘萬。」此役為蒙古滅金之先聲,詩人詠之者極夥,耶律鑄、迺賢等人皆有詩歌誦此奇蹟。然蒙古人用此術不僅一次,而是多次,惜尚無史家寫一論文及之。當大明軍近迫大都時,順帝棄城而逃,明兵追之,蒙古人又借酢答術作法,大風雨將明兵消滅,蒙古人始能逃走。故蒙古用酢答術亡金,又用酢答術以打回老家也。此術至清時仍有人行之,今也則亡。至於酢答其物則為「石子」,但是一種特別的石子。楊瑀《山居新語》:「蒙古人有能祈雨者,輒以石子數枚浸於水盆中,口唸咒語,多獲應驗,石子名酢答,乃走獸腹中之石,大者如鶏卵,小者不一,但得牛馬者為貴,恐亦是牛黃狗寶之類。」須知一切動物腹中所結之石皆有此種功用。此石之名酢答,實際上即Jada,玉石之石也。至於能招致風雨之術,則自古以來頗有人能通此術,回回人、金川人亦然。關於酢答,西儒頗討論之,伯希和(PaulPel-liot) 於通報中(西曆一九一二年冊,第四三六—四三八頁),勞佛(Laufer)於中國伊蘭誌(Sino-Ira-nica第五二五—五二八頁),《多桑蒙古史》(馮承鈞譯)卷二附錄一《剌失德書所記拖雷攻金之役》,以及?外尼《世界侵略者傳》。

  剌馬:乾隆《喇嘛說》:「佛法自天竺而至西番,其番僧相傳稱為喇嘛,喇嘛之字漢文不載。元明史中或訛書剌馬(陶宗儀《輟耕錄》載元時稱帝師為剌馬。毛奇齡《明武宗外紀》又作剌麻,皆隨意對音,故其字不同。)予獨思其義,蓋西番語謂上曰喇,謂無曰嘛,喇嘛者謂無上,即漢語稱僧為上人之意耳。喇嘛又稱黃教,蓋自西番高僧帕克巴(舊作八思巴Pags-Pa)始盛於元。」蒙古與喇嘛教初次接觸或在憲宗時,忽必烈為皇弟。當時流行於西藏之宗教為薩迦派(Sa Skga Pa Sect)。八思巴(薩斯迦人,族款氏)見忽必烈,頗受尊敬,忽必烈即位後,尊八思巴為國師。憲宗時那摩為國師,掌釋教,命其創製蒙古新字。元之崇禮國師,乃一種政治手段。《元史》卷二○二《釋老傳》云:「世祖因其俗而柔其人,乃郡縣土番之地,設官分職,而領之於帝師。……百年之間,朝廷所以敬禮而尊信之者,無所不用其至,雖帝后妃主,皆因受戒而為之膜拜。正衙朝會,百官班列,而帝師亦或專席於坐隅。」凡有大筵會時,喇嘛則專席於坐隅以祈雨止,稱曰「止雨壇」。

  巴:蒙古語瓶也。此蒙古字最出名,因乾隆皇帝有鑒於蒙古信奉喇嘛教,操縱西藏活佛轉世,每以蒙古王公子弟為達賴喇嘛之呼畢勒罕,乃定金奔巴瓶法,以掣籤決定活佛轉世。見《御製喇嘛說》。

  牛酥馬乳:元宮珍羞也。《輟耕錄》引白珽續演雅十詩之一:「八珍殽龍鳳,此出龍鳳外,荔枝配江■〈虫兆〉,徒誇有風味。」原註:「謂迤北八珍也。所謂八珍,則醍醐,麆沆、野駝蹄、鹿唇、駝乳糜、天鵝炙、紫玉漿、玄玉漿也。玄玉漿即馬嬭子。」耶律鑄《雙溪醉隱集·行帳八珍序》云:「麆沆,馬酮也。」故八珍之中,馬湩有二,兩者之分別則麆沆為精製的普通馬湩,僅係飲料,而玄玉漿則為精製的馬乳,可為酒,能醉人。至於馬乳之制法,《黑韃事略》云:「其軍糧,羊與泲馬(注曰:「手捻其乳曰泲。」)馬之初乳,日則聽其駒之食,夜則聚之以泲,貯以革器,澒洞數宿,味微酸,始可飲,謂之馬嬭子(忽迷思也)。」徐霆註曰:「霆常見其日中泲馬嬭矣。亦嘗問之,初無拘於日與夜,泲之之法:先令駒子啜教乳路來,?趕了駒子,人自用手泲下皮桶中,卻又傾入皮袋撞之,尋常人只數宿便飲(案此即麆沆也)。初到金帳,韃主飲以馬嬭,色清而味甜,與尋常色白而濁,味酸而羶者大不同,名曰黑馬嬭,蓋清則似黑。問之則云:此實撞之七八日,撞多則愈清,清則氣不羶(此玄玉漿也)。」法王路易第九之使者盧不盧克亦記馬湩之製法云:「韃靼人亦製哈喇忽迷思,質言之,黑色馬湩也。此種馬湩不凝結,蓋凡牲畜未妊孕者,其乳不凝結,而黑色馬湩即取未孕之牝馬製之,使重物下沉,如葡萄酒,飲者待其清飲之,其味甚佳,而性亦滋補。」至於掌製造馬湩之人,則稱之為哈喇赤,虞集《道園學古錄·句容郡王世績碑》云:「欽察……種人以強勇見信,用掌芻牧之事,奉馬湩以供玉食,馬湩尚黑者,國人謂黑為哈剌,故別號其人哈剌赤。」又《元史》卷一二八《土土哈傳》:欽察人班都察嘗侍世祖「左右,掌尚方馬畜,歲時挏馬乳以進,色清而味美,號黑馬乳,因目其屬曰哈剌赤」。蒙古語哈剌者,黑也。《經世大典·馬政》:「在朝置太僕寺,典御馬及供宗廟、影堂、山陵祭祀與玉食之挏乳。……供上及諸王百官挏乳,取黑馬乳以奉玉食,謂之細乳,諸王百官者謂之粗乳。」總之,忽迷思(粗乳)當即麆沆,哈喇忽迷思(細乳)即玄玉漿,其色清,似黑耳。至於牛酥,即八珍中之醍醐也。忽思慧《飲膳正要》卷二《醍醐油》條:「取上等酥油,約重千斤之上者,煎熬過濾淨,用大磁瓮貯之,冬月取瓮中心不凍者,謂之醍醐。」何謂酥油?忽思慧曰:「牛乳中取浮凝,熬而為酥。」是故,牛酥者牛乳之精華也,玄玉漿者馬乳之精華也。

  ○五十五

  比胛裁成土豹皮,著來暖勝黑貂衣。嚴冬校獵昌平縣,上馬方纔賜貴妃。

  [錢注]楊維楨《宮詞》:「北幸和林幄殿寬,句麗女侍倢伃官。君王自製明妃曲,勅賜琵琶上馬彈。」

  案:錢註與本詩無關。幸和林,遠征也。昌平則在大都近畿,為大都領縣,距大都約百里許。而和林,為元代嶺北行省省會,本元初太祖、太宗、定宗、憲宗四朝之國都,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額爾德尼招一帶,此地頗有歷史,即唐時高昌國之故都,見虞集《高昌王世勳之碑》,耶律鑄《雙溪醉隱集》謂和林西北有回鶻苾伽可汗宮城,和林有名之三碑之一也。此地,太宗時建城,營宮室,歐洲使者盧不盧克曾蒞其境,稱其城名KaraKorum,即《元史》卷一三三《昔都兒傳》中之黑城哈剌火林。忽必烈之遷都於開平者,因憲宗崩後,諸王奉其弟阿里不哥為帝於和林,忽必烈不得立,乃別開大會於開平,而選舉為君。和林遠在漠北,距大都遼遠,順帝一朝幸和林之事絕少。有之一二次耳。

  比胛:當即指比甲。《元史》卷一一四《世祖昭睿順聖皇后(察必)傳》云:后「又製一衣,前有裳無衽,後長倍于前,亦無領袖,綴以兩襻,名曰比甲」。比甲又名比肩,《元史·輿服志》天子之質孫中有銀鼠比肩之衣,注曰:比肩「俗稱襻子答忽」。此種元代衣制,明朝沿用之,沈德符《野獲編》卷十四《比甲只孫》條以為明代婦女仍穿此甲,而北方婦女尤尚之,以為日用常服,至織金組繡加于衫襖之外,其名亦循舊稱。又明朝賜瓦剌之物單中,亦有比甲。《歷代宮詞》曰:「比甲彎弓喚打圍,晾鷹台畔馬如飛,上都青草今黃盡,纔自和林避暑歸。」其疑此即天啟宮詞中之披肩也,熹宗著之。

  土豹皮:土豹之名不見於經傳,然即清朝之猞猁猻也,今稱舍利,或猞猁。此物即今國際皮革市場上之Lynx,清時一品大員方能穿猞猁,又郡王穿猞猁。

  黑貂衣:元人以黑貂裘為珍品,極為名貴,鐵木真妻孛兒帖夫人拜見舅姑之禮物即此黑貂襖也。後鐵木真以此獻王罕,求其助兵收回已散之部衆,故黑貂襖為元太祖微時之政治資本,其妻之嫁粧也。據楊賓《柳邊紀略》,貂衣以色定品級,紫黑色者為上,黃色次之,白斯下也。紫黑色中,又以毛平而理密者為上,必以此等上上貂皮為裘,因元宮之壁衣,冬日掛貂以禦寒,必以次等為之也。

  貴妃:不知是否為七貴之一,因順帝之妃佩貴妃印者甚多,《元氏掖庭記》曰:「順帝宮嬪進御無紀,佩夫人貴妃印者不下百數,如淑妃龍瑞嬌、程一寧、戈小娥、麗妃張阿芸、支祁氏,才人英英,凝香兒尤是寵愛,宮中稱為七貴。」

  ○五十六

  月夜西宮聽按箏,文殊指撥太分明。清音瀏亮天顏喜,彈罷還教合鳳笙。

  案:此詩仍詠天魔女。文殊者,文殊奴也。月夜西宮當指穆清閣。權衡《庚申外史》言順帝怕廷臣諫止,乃修隧道暗通天魔舞女住處,每月夜潛由隧道訪間,以晝為夜,歌舞達旦。文殊奴善舞,據此詩,則又善按箏,可謂多藝才女矣。或伊亦擅吹笙?

  ○五十七

  包髻團衫別樣粧,東朝謁罷出宮牆。內中多有親姨嫂,潛與交州百和香。

  案:此詩詠女真婦女入宮探望其在宮中之親戚,或可得大內中值錢之物,稍補家用者。

  包髻團衫:乃金人裝束,《金史》卷四十三《輿服志》云:「婦人服襜裙,多以黑紫,上編繡全枝花,周身六襞積,謂之團衫。用黑紫或皂及紺,直領,左衽,掖縫,兩傍復為雙襞積,前拂地,後曳地尺餘。帶色用紅黃,前雙垂至下齊。年老者以皂紗籠髻如巾狀,散綴玉鈿於上,謂之玉逍遙。此皆遼服也。金亦襲之。」「玉逍遙」即包髻也。《遼史·輿服志》未言婦人服裝,借此略知一二。《輟耕錄·賢孝》條:「國朝婦人禮服:達旦曰袍,漢人曰團衫,南人曰大衣。」禮服即今日所謂Formal也。至於漢人則指契丹、女真等人,而南人為江南人,始為今日所謂之漢人也。團衫為命婦之禮服,可與鳳冠露帔相當。元曲中每言及之,如關漢卿《詐妮子調風月》中云:「許下我包髻團衫紬手巾,專等你世襲千戶小夫人。」又云:「哎!蛾兒!俺兩個有比喻,見一個要蛾兒來往,向烈焰上飛騰,正撞著銀燈,攔頭送了性命,咱兩個堪為比並,我為那包髻白身,你為這燈火清。」故此種裝束,惟當貴人得服,一般女真女子渴望得之,又其《望江亭中秋切鱠》中,衙內云:「李稍,我央及你,你替我做個落花媒人。你和張二嫂說:大夫人不許他,許他做第二個夫人,包髻團衫綉手巾都是他受用的。」又《錢大尹智寵謝天香》中錢大尹云:『「張千!你近前來!你作箇落花媒人,你對謝天香說:「大夫人不與你,與你作個小夫人。咱則今日樂籍裡,除了(他)名字,與他包髻團衫袖手巾。」』總之,包髻團衫為金代命婦服裝,老百姓之妻不得服之,惜不知何物為袖手巾,或即綉衣羅帕也。楊維楨詩「羅帕垂彎女直妝」,今天主教婦女用羅包髻,以行禮拜,不知與女直之「綉手巾」類似否?

  交州:漢時之交州即今越南地,元時為屬國,數征其地。

  百和香:海外貢來之名貴香料,《武帝內傳》云:「七月七日燔百和之香。」

  ○五十八

  十五胡姬玉雪姿,深冬校獵出郊時。海青帽暖無風冷,鬒髮偏宜打練椎。

  案:胡姬,當係色目人,或波斯人,或阿剌伯人,或俄羅斯人,要之白種人,故玉雪姿也。

  海青帽:當為皮帽之一種,元人以罟罟為命婦之冠,不得誥命者則冠皮帽。海青帽可能製成海青形狀,或採海青羽為之。

  鬒髮:髮黑之謂,古時以鬒髮皓齒為美,漢武帝之皇后衛子夫,即鬒髮美人也。

  練椎:即髮辮也。《元史》卷四十三《順帝紀》:「又宮女一十一人,練槌髻,勒帕,常服。」已見前引。《元秘史》卷九「失必勒格兒」譯為「練椎」,又卷一「失不勒格里顏」譯作「練椎自的行。」

  ○五十九

  夜深燒罷斗前香,旋整雲鬟拂御牀。遇著上班三鼓盡,內筵猶自未抬羊。

  [錢注]來復《燕京雜詠》:「秋滿龍沙草已霜,射雕風急朔雲長。內官連日無宣喚,獵取黃羊進尚方。」

  案:內筵,楊允孚《灤京雜詠》詩:「內人調膳侍君王,玉仗平明出建章,宰輔乍臨閶闔表,小臣傳旨賜湯羊。」注云:「御前常膳有曰大厨房、小厨房。小厨房則內人八珍之奉是也。(八珍已見前注。)大厨房則宣徽所掌湯羊是也。每湯羊一膳,具十六餐,餘必賜左右大臣。予常職賜,故悉其詳。」是故內筵以湯羊為主,非黃羊也。羊肉為內筵必備之物,《輟耕錄·減御膳》條:「國朝日進御膳,例用五羊,而上自即位以來,日減一羊,以歲計之,為數多矣。」《元史》卷一六九《劉哈剌八都魯》傳:「帝見其瘠甚,輟御膳羊戴以賜。」總之,元宮大概不甚吃豬肉,亦不甚食牛馬,以羊為主。金亦是,見《金史·世宗紀》。但楊允孚曾服務於御膳房,則有可討論之處。元初漢人不得預其職,虞集《曹南王勳德碑》云:「博兒赤者,親烹飪以奉上飲食者也,蓋非篤慎強敏見知而親信任使者不得預。」但在元季,此制壞矣。

  ○六十

  綵繩高挂綠楊煙,人在虛空半是仙。忽見駕來頻奉旨,含羞不肯上鞦韆。

  [錢注]張昱《宮中詞》:「頻把香羅拭汗腮,綠雲背綰未曾開。相扶相曳還宮去,笑說秋千架下來。」

  案:秋千,本名千秋,漢武帝時後庭宮女之戲,歷代因之。天寶時,時皇稱之為「半仙之戲」,於寒食節競竪秋千。不僅宮中,民間亦風行。此戲或由山戎傳來,蒙古本俗無之,入宮後,從漢人學得。